近日，特斯拉CEO马斯克对ESG——环 境（Environmental）、社会（Social）和治理 （Governance）评价体系的公开指责吸引众多议论。尽管马斯克的暴怒，很大可能是因为特斯拉在多个ESG评级中并未获得高分，甚至还低于两家石油公司，但ESG评级体系不够完善却毋庸置疑。

ESG的基本逻辑就是要建立一套评价标准，以此来评判一家企业的“好坏”，并为企业开展ESG实践提供行动指南，为投资者尤其是ESG投资者的投资分析和决策提供帮助。可以说，ESG投资是推动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SDGs）实现的一个重要的市场机制和主要抓手。但是，作为ESG投资最底层的基础设施——评价体系的一致性和有效性却一直受到质疑，其中不乏一些“直击灵魂的拷问”。

拷问一：怎么“好”才算好？——难以衡量的价值观

这世上，确定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好人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同理，评价一家企业的ESG好坏也很难。究其根本原因，在于人是复杂的，世界也是复杂的。

随着ESG投资日渐兴盛，投资人和大型资管机构对于企业ESG信息或数据的需求增加。为了方便和支持投资方开展ESG投资，国际上出现了很多评级机构，如MSCI、道琼斯、晨星、Sustainalytics等，他们将“散落四处”“冗长复杂”的企业ESG数据收集并处理，或通过打分，或通过评级来衡量企业的ESG表现。但是由于各评级机构的侧重点不同，制定的评级体系各具风格，选择衡量的指标和方法学也差异较大，因而同一家企业在不同评级机构眼中就出现了“毁誉不一”“大相径庭”。

对于未来是否能够寻找到一套衡量ESG表现的具有共性的评价体系，有人认为这在技术上是可以实现的，只是时间问题。但同时也有人提出，除了技术难题待解决外，衡量企业的ESG还面临社会背景不同带来的主观因素的影响，而这会导致ESG评级像评判一个人的好坏一样困难，因为可持续发展是多元的，且与价值观相关联——你眼中的好，在别人的眼中未必就是好；你眼中的应该，在别人眼中未必那么重要。

由于经济发展程度不同，政策制度不同，文化背景不同等，可持续发展在不同国家和企业面临的实际“社会需求”也是不同的。对于贫穷国家而言，解决温饱，脱贫致富是重要的ESG议题，但是对于发达国家而言，他们可能并不看重脱贫，而是在乎减少食物浪费，发展循环经济。对于全世界大多数国家而言，性别平等是普遍的价值观，但在中东阿拉伯国家，其重要性可能就不容乐观。可见，同样一件事情对于不同人产生的意义是不一样的，所以，不同评价机构在衡量企业ESG好坏时，同样也面临认知不全面、政策制度差异和文化差异带来的影响。尤其是与价值观相关的，往往是没有办法来简单衡量的。

拷问二：评级更高意味着企业可持续发展更好吗？——难以反映的真实世界

ESG评级通常服务的是投资方和资本市场，其主要目标是辨识企业的可持续发展能力，防范投资风险、提高投资收益。尽管ESG的核心原则是以人和社会的可持续发展为目标，但是评级更高就一定意味着可持续发展更好吗？在这一问题上，也有不同声音。

相对于更广泛的利益相关方，评级机构更加聚焦投资者的需求，其注重衡量的是公司的经济价值因ESG因素而面临风险的程度。例如，评级机构认为企业对污染行为管理得当就不会影响到企业的财务价值，因此一个所售产品为重要排放源的企业，仍有可能获得不错的ESG分数——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尽管石油巨头壳牌主要产品的燃烧会产生温室气体排放，但该公司在ESG排行榜上的排名比生产电动汽车的特斯拉要高。可见在某种程度上，ESG评级反映的是企业对风险的管控程度，而不一定是在积极解决诸如气候变化、生物多样性丧失等问题方面而作出的贡献。再比如，烟草巨头菲利普•莫里斯被列入了道琼斯可持续发展指数（DJSI），原因是其致力实现“无烟”未来，评级机构认为这会降低监管风险，尽管从事实上来看该公司的下一代产品仍然是令人上瘾且有害的。所以，当ESG评分更多地着眼于公司的运营、组织政策和架构，而不是其产品和服务时，以上问题将不可避免。

另外，国际上一些主流的ESG评级机构的数据主要来自发达经济体，对于新兴市场企业，包括一些中小企业覆盖不足。尽管是由于这些区域的企业或小企业在ESG信息披露上存在意识和能力不足而无法被纳入评级，但因此带来的数据上的局限性会使ESG评级无法描绘全球企业整体的ESG情况。如此一来，依靠评级进行ESG投资可能也会错失新兴市场上一些在可持续发展方面表现优良的企业。

拷问三：投资更好意味着世界更好吗？——难以忽视的局限性

ESG评级体系的构建是为了投资更好（降低风险，增加收益），但投资更好一定意味着世界更好吗？

投资者通常采用的ESG投资策略有七种，分别为：负面/剔除筛选；正面/领先筛选；规范筛选；ESG整合；可持续投资；影响力/社区投资；企业参与及股东行动。按照积极程度排序，前三种本质上是被动行为，第四种和第五种带有积极的选择性，最后两种是在真正地积极投资，因为投资者利用了自己的权力，来影响投资组合中公司的目标和行为。

据调查，在全球ESG投资中，简单的筛选投资方法在全球投资总额中所占份额最大，而这也正是千禧一代眼中的弱点。因为他们的目标是改变世界，而不是评判世界。在他们看来，因为一家企业的ESG表现不好就不选择，这种“用脚投票”并不会给世界可持续发展带来太多积极影响，他们希望投资方能够在ESG问题上采取行动（股东参与或影响力投资），而不是根据评级结果将其剔除，避免投资风险。

另外，尽管ESG评级在一定程度上会给予企业改善ESG表现的压力或动力，推动企业更好地行动，但当企业尤其是有能力的大公司致力利用信息披露和评级的相关要求，提升自己在ESG排行榜和指数排名上的名次时，难免会进入ESG评级机构的“游戏”，而忽略了企业本该关注的在可持续发展方面的真正影响力。当企业把赢得资本青睐作为主要目标，将ESG评级视为企业履行环境和社会责任的主流标准时，他们也许并不能为世界变得更好作出应有的贡献。

总之，有关ESG评价争议由来已久的根本原因就在于，ESG数据不具备传统财务数据所具有的财务中立性质。财务数据通常都是用货币度量，界定清晰，但ESG数据的度量和界定由于其概念的模糊性而充满不一致性，且评级机构本身的认知水平、文化背景和价值观不同等，也会造成评价结果迥异，从而使ESG评级的有效性受到质疑。毕竟，“打分”如果有问题，将导致投资者做出错误决策，造成资金并未流向更好推动世界可持续发展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