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朱琳

访谈人物简介

王瑞，瑞典环境科学研究院有限公司中国代表处固废资源部主任、中国瑞典商会董事会董事，在气候变化、碳中和、二氧化碳减排、固废管理、国际技术转移等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

 

瑞典的垃圾循环利用产业发展处于国际领先位置，也为该国的可持续发展作出了极大贡献，这一切都得益于瑞典在废弃物循环利用方面的完善制度保障和有效的管理系统。为深入了解瑞典在相关方面的实践经验，本刊记者近期采访了瑞典环境科学研究院有限公司中国代表处固废资源部主任王瑞。

对话：

Q｜可持续发展经济导刊

A｜王瑞

Q：瑞典当前都采用哪些方式处理生活垃圾？

A：其一是材料回收，这在可持续发展的社会中起着关键作用。瑞典将废旧材料视为一种资源，回收再造后的材料可以替代其他生产材料或建筑材料，这不仅减少了原始材料消耗，还节约了开采原材料的能源。

其二是生物处理，一般是采用厌氧消化或堆肥的方式处理垃圾。生物处理的主要目的是使营养物质在社会中循环以实现生态循环闭环。例如，对厨余垃圾等有机垃圾可通过厌氧消化产生沼气，经过提炼后富含高纯度甲烷的沼气可以作为汽车燃料使用，也可以用于加热或发电。厌氧消化还会产生沼渣，这是一种营养成分很高的肥料。此外，残枝落叶等有机垃圾还可以进行堆肥，变成有机肥料后被利用。

其三是能源回收，这是一种卫生和环保的处理方法，适用于不能或不应该以任何其他方式处理的生活垃圾。根据《欧盟废物框架指令》和《瑞典废弃物条例》，具有高效能源回收的垃圾焚烧被视为能源回收的一种方式。这种方式几乎占瑞典家庭生活垃圾处理总量的一半，通过这种办法，垃圾可以成为瑞典区域供热系统中的燃料。目前瑞典从垃圾中回收的能源比欧洲任何其他国家都多。

其四是卫生填埋，用于处理无法以任何其他方式处理的废物，例如有害垃圾等。这些垃圾被封存在地下，周围覆盖多层保护屏障以隔绝垃圾和环境。在瑞典，每年只有不到1%的家庭垃圾被送往填埋场。

Q：在这些垃圾处理方式中，您认为哪些是相对较为新兴且值得向更多国家普及的技术？

A：我认为比较值得关注的是瑞典在利用垃圾生产沼气并提纯为生物天然气方面的技术。沼气可以替代化石能源进行供能，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名词，我国的一些农村地区也有可以利用禽畜粪便等废料生产沼气的家用设施，一些畜禽养殖场也会建设中小型的沼气生产设施。但是在瑞典，利用有机垃圾生产沼气一般是大型工程。瑞典当前的技术工艺可以将沼气提纯为甲烷含量占比达到97%以上的生物天然气，并将其注入公交车作为燃料进行使用。

在将提纯后的沼气应用在交通领域这方面，瑞典也较为领先。瑞典目前超过50%的沼气都提纯并用作汽车燃料，首都斯德哥尔摩的公交车有一半以上使用沼气燃料。由此，以“垃圾产沼”为依托，瑞典就形成了生物燃气系统一体化解决方案。瑞典的沼气产业链很值得推广到更多国家，这不仅是将垃圾进行资源化利用的高效方法，生产可再生能源更是对碳中和、控制气候变化等政策的有效实践。

Q：瑞典目前的垃圾填埋率非常低，瑞典都是通过哪些方面的政策或实践来实现这一结果的？

A：在垃圾管理政策方面，上世纪70年代起，瑞典开始逐渐实行严格的垃圾管理政策，并在80年代开始落实严格的垃圾分类制度。1994年，瑞典提出“生产者责任制”，要求商品生厂商负责回收或出资处理商品外包装，并且要求厂家在商品外包装上详细注明回收类别和方式，引导消费者进行正确垃圾分类。此后，瑞典又陆续颁布了垃圾填埋税、禁止填埋可燃废弃物及禁止填埋有机废弃物等法案，大大降低垃圾填埋率。 

在垃圾分类教育方面，从上世纪90年代起，瑞典开始制定越来越多有关垃圾的课程及科普活动，对不同年龄层和受众进行环境教育。最开始的教育活动主要针对的是在校学生，现在已经扩展到从幼儿园到大学的环境教育体系。社会上的垃圾教育也无处不在，涉及全部年龄层，并且涵盖瑞典公民、常住居民，甚至游客。可以说，现在瑞典的垃圾教育方针就是“不漏掉每一个在瑞典停留的人”，由此让瑞典人心甘情愿进行垃圾分类，减少去向垃圾填埋场的垃圾。

最后，在政策实践的不断更新中，瑞典形成了一套垃圾管理方法学，即垃圾处理优先级制度，也称为五阶梯原则。这套方法学符合《欧盟废物框架指令》，是能够实实在在提升城市垃圾管理水平、优化城市垃圾管理系统的科学依据，在很多欧洲国家均被采用。

五阶梯中的最高阶梯“避免产生”是重中之重，也就是能不产生垃圾就不产生垃圾，比如避免使用一次性包装制品；废品最好可以通过修补、更改使用功能等方式进行再利用；无法再利用时，要尽量回收可以回炉重造的材料；无法回收材料时，可燃垃圾可以送去垃圾焚烧厂，进行焚烧发电，有机垃圾可以送去沼气厂生产沼气，进行能量回收；当废品实在无处可去，或是有毒有害危险品，才会被送到垃圾填埋场。五阶梯原则的顺利实践与前述提到的垃圾分类制度、垃圾教育方针和垃圾层面立法等政策的成效密不可分，这使得瑞典最终取得了垃圾填埋率低于1%的成果。

Q：瑞典的电子垃圾回收率为51.6%，是世界上最高的国家之一。这方面，瑞典都做了哪些有效工作？

A：其一是以法规明确每个利益相关者的角色和责任。确立生产者责任制，促进利益相关者进行密切合作，这是瑞典电子垃圾回收系统成功的关键。在规定中，生产商必须与有执照的电子垃圾回收商合作，在一个与市政府合作设计的回收体系中运作。此外，生产者还有义务通过产品标签告知消费者如何、为何以及在何处回收电子垃圾。

每年，电子产品的生产者还要报告相关的统计数据，包括每年进入市场的产品吨数；按类别收集的吨数；收集到的电子垃圾的再利用、回收和处置率；出口吨数和处理技术等相关数据。数据透明化帮助大众了解到电子垃圾的回收和处置情况，具有公众监督的作用，也便于政府进行实时的政策调节。

其二是回收网点的便捷性。瑞典电子垃圾收集系统的分布比较合理，便于进行垃圾的回收工作，政府会随着时间和周边情况不断调整回收网点的收集方式、种类和位置。有关回收的信息在市政当局或回收组织的网站上很容易找到，例如，斯德哥尔摩市的网页展示了130种不同的电子垃圾的处理方式和地点，包括游戏机、键盘、华夫饼机和按摩浴缸等。

同时，瑞典的电子垃圾回收系统还提供多种回收渠道。瑞典共有580个有人值守的回收中心，消费者可以把电子垃圾和其他可回收废物材料带去进行回收；在路边回收站、商店、商场、公寓和公共场所，还有超过1万个batteriholk（“电池鸟巢”）用于回收电池；此外，瑞典的小型零售商还被明确有义务采取 "一对一回收 "制度，即每当有一件电子产品销售出去时，商店必须回收到相同类型的电子垃圾。规模较大的零售商则必须负责收集长度不超过25厘米的电子垃圾。

其三是透明的数据收集和共享。瑞典有专门系统跟踪和监测电子垃圾产生和处理的数量、废弃物构成、收集和回收方法的效率。电子产品的生产者必须报告并公开大部分相关统计数据。这样可以帮助政府评估和设定电子垃圾回收率，为有效决策提供基础。这还有助于确保整个回收流程中的操作遵守相关政策。同时，相关数据可以不断更新方案，改进回收流程，并在整个回收产业链中创造新的机会。

其四是广泛的回收运动和公众支持。瑞典的电子垃圾生产者责任制要求参与回收计划的各利益相关方告知并教育消费者为什么以及如何分离和回收他们的电子垃圾。因此，每个利益相关方都会在当地或全国范围内开展很多活动，这使瑞典人从各种渠道获得了大量信息，这些行动向公众明确传达了“回收是垃圾处理链条乃至环境产业中的优先事项”这一信息。

Q：垃圾回收不仅被视为环保措施，也被视为一种经济机遇。您认为对垃圾的有效管理是如何推动瑞典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的？

A：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前提是预先的评估和基于评估的规划。比如瑞典比较重视应用全生命周期评价的方法去评价垃圾管理体系，看究竟哪些垃圾处理方式的组合是环境排放最小、经济效益最好的。为此他们开发出一套叫做WAMPS（垃圾管理规划系统）的软件，能够从全生命周期的角度来计算不同的垃圾管理方式的碳排放、气体污染排放、水污染排放等各种环境因素，给政府决策者或投资者提供决策和规划依据。

基于生态效益的管理系统实现有效运转后，就能进一步挖掘出经济效益。比如，近几年，随着发展中国家陆续限制“洋垃圾”进口，不少发达国家开始面临垃圾危机。这些国家没有能力处理自己产生的全部垃圾，又很难将垃圾运到发展中国家处理，以至于曾出现过拉着垃圾的货轮在海上飘荡，因为垃圾禁令无处靠岸的情况。相比之下，瑞典凭借成熟的垃圾管理系统，不仅有能力处理自己的垃圾，甚至还会主动进口“洋垃圾”，把垃圾处理做成国际商贸中的一项服务。在让垃圾出口国支付垃圾处理费的同时，经过资源化处理的进口垃圾还可以满足瑞典的大量供暖需求。这种将环保产业发展成可持续经济的“一石二鸟”思路，非常值得在国际上进行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