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企业社会责任成为全球共识和可持续发展理念的普及，上市公司的治理能力、环境影响、社会影响等非财务指标日益受到社会的关注。当前，上市公司的ESG管理与信息披露逐步成为企业市值管理的重要内容。私营部门应如何认知ESG绩效和ESG投资、ESG信息该如何披露以及与可持续发展的影响、ESG在中国等新兴市场又面临哪些挑战……
本期专家对话，我们邀请到了企业与资本投资可持续发展的引领者Robert G. Eccles，请他帮助我们解答上述关于ESG的热点话题。Robert G. Eccles多年研究企业可持续发展战略与投资市场之间的协调，ESG信息披露与投资等。他是全球可持续发展领域权威专家及标准制定者之一，近年也是达沃斯冬季全球经济论坛的特邀嘉宾。希望通过与他的对话，帮助大家更好地理解环境、社会和治理（ESG）对企业财务绩效的影响，也希望能够协助企业界和投资界将这些因素纳入到企业战略制定和投资决策中来。
对话专家：Robert G. Eccles
Robert G. Eccles，牛津大学赛德商学院（Said Business School）管理实践客座教授，著有多本关于综合报告、可持续发展和企业在社会中的作用等著作。他的研究从企业和投资者的角度关注可持续性。他还参与了将环境、社会和治理（ESG）问题融入决策的各种活动。其中之一是可持续发展会计准则委员会（SASB），并且担任该委员会创始主席，同时他还是国际综合报告委员会（IIRC）指导委员会成员、特许公认会计师工会（ACCA）自1999年至今的全球九位荣誉会员之一。2018年，Robert G. Eccles被《巴伦周刊》评选为ESG投资最具影响力的20人之一，同年8月还获得国际可持续及责任高峰论坛的“终身成就奖”（ICSR）。2014年和2016年，他还两次被评为商业道德界100位最具影响力人物之一。
ESG与财务绩效
：您曾经说过，大公司和大的投资者的决策会对联合国2030可持续发展目标（SDGs）能否实现产生重大影响。作为综合报告和可持续商业战略专家，请问您目前正在从事哪些方面的工作来改变大公司和大投资者的行为，并推动私营部门贡献SDG实现？迄今为止，最大的效果如何？：改变行动的关键之一，就是要提供能够影响人们决策过程的信息。在这种特殊情况下，企业要能够衡量并报告其环境、社会和治理（ESG）绩效。然后，投资者能够将这些信息纳入到他们的投资决策中。如果投资者对具有优良ESG绩效的企业给予奖励，企业将干劲十足，更有动力去改善ESG绩效。然而，投资者目前面临的挑战是企业报告不一致，有些报告了，有些则没有，ESG要么藏在可持续发展报告中，要么公布在企业网站的某个角落，难以发现。即使报告了ESG，但是并未按照一套经过认真审核的标准来报告。
在为利益相关方制定这些标准方面，全球报告倡议组织（GRI）一直走在前列。可持续会计准则委员会（SASB）也于去年发布了第一套准则，尽管目前尚处于早期阶段，但是也为投资者们做出了努力。很荣幸我能够担任SASB的创始主席，我也为我们所作的工作感到非常骄傲。我们识别出了77个行业（分为11个部门）的ESG实质性议题，并在此基础上制定了一套准则。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企业要开始遵循这些准则，最终，监管者要鼓励企业这样去做。针对中国的一个建议是，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CSRC）研究制定可持续会计准则委员会准则的改编版本，让这一准则适用于中国所有上市企业。归根到底，最重要的是政府要像根据会计准则制定财务信息相关标准一样，针对ESG信息制定标准和强制性报告要求。制定标准和强制性报告要求后，ESG信息将成为财务信息的一部分。否则，ESG信息将只能是财务信息的一个可怜的表亲。
：围绕ESG投资一直存在一个争议，那就是在投资决策中整合ESG因素会影响绩效。但是，也有一些研究表明，拥有强大ESG实践的企业从长远角度考虑会显示出较低的资本成本、较低的波动性以及较少的贿赂、腐败和欺诈行为等。所以，要求资本注重长期效益，跟资本逐利的属性不是相违背吗？您会如何帮助企业和投资者克服长期效益与短期效益之间的矛盾？
：您其实提出了两个问题，但这两个问题密切相关，其实是一个问题，即ESG与财务绩效和时间跨度的关系。首先，一系列证据表明，ESG有助于提升而非降低绩效，现在这一点相当具有说服力。哈佛商学院的George Serafeim教授及其多位同仁（包括我）为此做了大量工作。有一点十分清楚，如果企业关注ESG实质性议题，即影响财务绩效（如SASB所展示）的问题，便可改善财务绩效。这里的关键词是“实质”（material）。当然，如果企业过度重视每一个利益相关方的每个ESG问题，那就会降低财务绩效。这与过度重视广告、营销、制造能力以及研发没有区别。但是根据不同行业，对ESG实质性议题给予合理程度的投资，将有助于提升财务绩效。在所有这些研究的基础上，提高对ESG整合意义的理解，会帮助企业和投资者克服这种错误观念。
其次，这些研究还表明，ESG绩效推动财务业绩提高所需的时间是数年，而非短短数月。因此，渴望从ESG获益的企业和投资者要将眼光放长远。ESG和长期主义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在美国和中国（甚至更多国家），资本市场往往过度短视，而要解决这一问题，非ESG一己之力而能为之。资产所有者要鼓励资产管理者整合ESG，并给予足够期限。政府要制定税收激励政策，鼓励长远发展。董事会要对拥有长远眼光的CEO们给予支持。基金经理人的受托人也应给予支持。这个问题解决起来确实非常复杂。
长期投资者与短视投机者
：您参与了一系列的活动和倡议，倡导企业界和投资界将ESG因素融入到现实决策中，但是在新兴市场和中国，ESG概念还是比较新颖的事物，还未被企业和投资者广泛接受。所以，请您介绍一下ESG对于企业和投资者的重要性，以及目前ESG在全球尤其是新兴市场国家发展中面临的挑战。：实际上，我认为中国与其他新兴市场面临的主要挑战基本类似，即克服ESG会降低财务绩效的错误观念；获得优质、可靠的ESG相关信息以及确定支持ESG整合的时间范围。但新兴市场上也存在特定的问题，比如仍需通过数据供应商开发ESG数据；企业报告体系不完善；投资者缺乏ESG方面的经验等等。（尽管约50%的欧洲资产——加拿大为三分之一，美国为20%——采取某种形式的可持续投资策略，该数据在中国低于——可能远低于——5%。）中国面临的挑战是，资产管理行业仍属于新兴行业，如果没记错的话，成立才20年左右。因此，这些企业仍处于学习和发展阶段。但是，类似于中国的其他事物一样，他们的发展也会非常快速。中国证券投资基金业协会于2月21日在北京举办的培训课程便是明证。
不像发达市场，资产所有者——委托资产管理企业——甚至还不知道何为ESG。中国不像美国和加拿大一样，拥有雄厚的养老基金，但中国有社会保障基金和CIC（主权财富基金），但我听说他们不像西方国家的大型养老基金一样，提倡ESG整合。我认为这对于在许多企业拥有股份的国有企业同样适用。这很大程度上使得中国资本市场在国有制以及一些国际投资者（可能他们便是中国企业在ESG方面的最大压力来源）之外进行零售投资。中国的零售投资者（也称散户）并非真正的投资者；他们是短期投机者！
从企业角度来看，中国比较注重企业社会责任（CSR）。尽管是好事，但这不是投资者关心的事情。实质性（materiality）的概念在中国尚不完善。由于市场在这些因素方面非常缺乏效率，中国ESG的不发达对企业和投资者来说都是非常好的机遇。认识到ESG因素重要性的投资者终究能找到评估企业绩效的方法（尽管不完美），也有许多工作有待完成。若企业能清晰阐明其关于业务和策略方面的关键ESG问题的观点、ESG与财务绩效的关系以及安排谁与关注该问题的投资者进行沟通，则对其不无裨益。最有可能做到上述工作的企业将会争取到大型国际投资者（黑石集团、道富银行和先锋集团）的支持。
综合报告与非财务信息披露：我们知道，您一直以来都在努力推广综合报告，并希望以此为杠杆将ESG整合到企业的战略决策和投资者的投资者决策中，利用资本市场促进可持续发展。但对于很多人来讲，尤其是中国企业或其他主体而言，综合报告其实还是一个比较陌生的术语。所以想请您简单介绍一下“综合报告”的由来以及综合报告对于企业和投资者的重要性是什么？
：同样，我需要区分成两个相关的问题。现在将综合报告与可持续发展相关联比较困难，但下文有更详细的说明。可持续发展旨在使世界变的更加宜居，造福子孙后代。综合报告旨在为投资者提供所需信息，以便确定最佳长期投资。现在我重新解释下综合报告。综合报告是一份简洁的文件，企业通过该报告向投资者介绍其如何实现短期、中期和长期价值。综合报告说明了企业应如何利用并影响（无论好坏）“六个词语”：金融、制造、自然、人力、智力、社会关系。如果做得好，通过一份综合报告，企业可识别有助于提高财务绩效的ESG实质性议题，并提供有关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信息。这将对那些仍在学习如何思考ESG与财务绩效之间关系的投资者非常有帮助。在最高层次上，综合报告有望彻底重塑企业和投资者之间对话的性质。
现在的综合报告还只是一份短期报告，只关注财务结果，不包括ESG和未来四个季度之后的时间范围。这一点需要改变。综合报告是做出改变的一种方法，为整合ESG，开展更加长期的对话。因为这是企业的报告，因此它需要从企业开始。然后，他们需要训练投资者如何理解这一点，然而，大多数都不会这样做。欧洲投资者将成为最大的ESG投资者，美国投资者才加入，而中国投资者仍处于学习早期。
：相较于传统的财务报告+可持续发展报告或环境报告或企业社会责任报告的形式，您认为综合报告在ESG信息披露方面所发挥的独特优势有哪些？综合报告对于推动可持续发展的最大的价值是什么？在长期价值创造的披露方面，综合报告还有哪些改善空间？
：我是所有这些“非财务报告”形式的大力支持者。虽然这些报告中披露的信息，一些对投资者很重要，一些则不太重要。至少现在是这样。投资者之外的利益相关方是“示警器”，这些利益相关方发现了由于社会期望的变化和了解到自然资源有限而带来的投资者最终将不得不关注的问题。我已经说过很多关于为什么我认为综合报告很重要的原因。企业如何传达其创造长期价值的战略方面存在很大的改进空间。我认为CECP（全球领先CEO联盟）在其战略投资者倡议（SII）中所做的工作非常重要。综合报告可为战略投资者倡议提供依据。
综合报告是企业如何解释其如何在短期、中期和长期内创造价值的方法。综合报告以投资者为中心，从这个意义上讲，综合报告与可持续发展报告截然不同，可持续发展报告更多地涉及对大批利益相关方而言重要的问题。距离实现综合报告支持可持续发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可持续发展的受众是全世界，而不仅仅是投资者（尽管他们也如上文所述关心这一问题）。
为支持可持续发展，综合报告必须包括影响因子和ESG因子。我们暂时还无法提供影响报告。显示影响对可持续发展是否有帮助则属于更大的挑战。老实说，从可持续发展目标的角度来看，几乎所有行业的企业都会产生负外部性。减少这些负面影响可能会对股东产生有害影响，至少在短期内如此。是的，确实存在一些罕见的相反情况，例如可再生能源企业，可再生能源企业产品旨在对股东产生积极影响并创造价值，但这些都是例外情况，而不是普遍现象。
ESG与影响：我可以简短地回答，答案是“是的”。如果没有政府提供的标准和报告要求，非财务信息将永远不会具有财务信息的质量、效用和合法性。这一点可以参见我和Richard Barker教授撰写的论文“FASB和IASB应该为非财务信息制定标准吗？”（“Should FASB and IASB Set Standards for Nonfinancial Information?”）以及我们在牛津大学辩论社的辩论。信息技术，特别是人工智能和大数据，可以在短期内替代缺乏标准和强制报告的情况。如果企业网站是交互式工具（如SAP的综合报告网站），而不仅仅是发布PDF的地方，那么企业网站显然很重要。
：您还有哪些想传递的信息和表达的内容？
：是的。感谢你向我提出这个问题。我只想强调ESG因子和影响因子之间的区别。ESG和企业的活动相关。企业已经有或可定下ESG报告的日期。ESG是关于产生结果的输出。影响是某一情景下的结果（在北京建设风电场的影响比在挪威建设风电场大得多），这需要企业外部的数据。影响度量，通常从可持续发展目标的角度来看，是度量和报告的前沿。在这里，我想让您的读者了解影响力管理项目（Impact Management Project）的工作。中国真的需要参与这个项目。
：在社交网络上，您描述自己为“专注的举重选手”“可持续发展倡导者”以及“资本市场活动家”。我非常感兴趣且想知道“专注的举重选手”是什么意思？您的兴趣爱好还是其他隐喻？
：举重不是隐喻。我60岁的时候，我的儿子，普林斯顿是划船队的一员，在夏天买了杠铃之类的器材来保持体型，然后我就开始练习举重。现在我67岁了。这对你的受众来说意义不大，但我举重的个人记录是170磅（不是很好的成绩），蹲举是280磅（对我这个年龄并且不是天生运动员的人来说，是相当好的成绩），硬举是390磅。我感到十分骄傲，但我的成绩距离我的偶像Eddie Hall创造的500公斤世界纪录还差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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